「來吧,」她輕聲說,聲音在霧中顯得柔和而模糊,「該去山上了。早點去,早點回來?!寡蛉郝刈叱鋈凇K鼈儾患?因為它們知道目的地,知道那里有草,知道一天會怎麼過。它們的生活是完全可預測的,這讓它們平靜。它們不需要思考明天,不需要擔心未來,不需要問存在的意義。它們只需要吃草,睡覺,活著。它們的世界很簡單,簡單到令人嫉妒。有時候艾莉卡會想,如果她是羊該多好。不需要思考,不需要掙扎,不需要承受身為人類的所有復雜的情感和責任。只是吃,睡,存在。這不是更幸福嗎?
但她當然不是羊。她是人,被詛咒擁有意識的人,被詛咒會思考的人,被詛咒能夠想像不同生活的人。這是人類的悲劇——我們能夠想像我們永遠無法擁有的東西。羊不會羨慕別的羊,不會夢想成為別的東西,不會躺在夜里想「為什麼是我」。但人會。艾莉卡會。雖然她訓練自己不要,雖然她知道這樣想只會帶來痛苦,但在某些時刻,在某些無法抑制的時刻,她還是會想:如果我出生在貴族家庭該多好。如果我有錢該多好。如果我可以去城市該多好。如果我的生活可以不同該多好。
然後她會強迫自己停止這些想法,會告訴自己「你擁有的已經(jīng)夠多了」,會想起那些b她更慘的人,會提醒自己要感恩。但感恩很難,當你所感恩的只是「至少我有吃的」「至少我還活著」這種最低限度的東西時,感恩就顯得蒼白無力。
艾莉卡跟在羊群後面,用一根長棍輕輕拍打落後的羊,讓它們保持隊形。這是她不需要思考就能做的事——她的身T知道怎麼做,她的眼睛知道該看哪里,她的手知道什麼時候該揮動棍子。這就是十年重復的結(jié)果。你變成了一個自動機器,一個完美的、不需要意識參與的系統(tǒng)。你的身T接管了,而你的意識可以去別的地方,可以做白日夢,可以胡思亂想,可以什麼都不想。也許這就是幸?!恍枰伎?不需要選擇,只是做,讓時間流過你,然後一天就過去了,然後又是一天,然後又是一天,直到你Si去,而你從未真正活過。
她們走了大約一個小時。路在上坡,越來越陡,地面從平坦的泥土變成碎石和草地。霧還沒有散,但隨著海拔升高變得稍微薄了一些。艾莉卡知道山坡在哪里——那片草地,被一圈低矮的石墻圍著,是幾個家庭共同使用的牧場。石墻是很多年前建的,誰建的已經(jīng)沒人記得了,石頭上長滿了青苔,有些地方已經(jīng)坍塌,但大部分還立著,標記著邊界。這是公共財產(chǎn),但有不成文的規(guī)矩——先到先得,如果你的羊已經(jīng)在吃某片草地,別人不會讓自己的羊去打擾。這是一種沒有寫下來但每個人都遵守的協(xié)議,因為沒有這種協(xié)議,就會有沖突,有沖突就會有暴力,有暴力就會有Si亡。所以每個人都遵守規(guī)矩,不是因為道德,而是因為生存。
羊群到達草地,開始散開,各自找地方吃草。艾莉卡看著它們,確認都在石墻內(nèi),沒有走散的,然後她找了一塊平坦的大石頭坐下。這塊石頭她坐了十年,表面已經(jīng)被磨得光滑,有她身T的形狀。她坐下時,石頭冰冷的觸感穿過她的裙子,但她不在意。她從口袋里拿出黑面包,開始啃。面包很y。她需要用牙齒用力咬,用唾Ye慢慢軟化,然後嚼很久,直到它變成一團Sh潤的、幾乎沒有味道的面團,才能吞下去。這個過程很慢,很費力,但她已經(jīng)習慣了。在這個時代,食物不是享受,只是燃料,只是讓你能繼續(xù)工作的東西。味道不重要,重要的是卡路里,重要的是它能填飽你的肚子,至少幾個小時。
她一邊啃面包一邊看著霧。霧還是很濃,但有些地方開始變薄,開始透出後面的山脈輪廓。太yAn快要升起了,雖然還看不見它,但天空的顏sE在改變,從灰白sE變成淡淡的粉紅sE和金sE。這是一天中艾莉卡最喜歡的時刻——日出前的那幾分鐘,當世界還在黑暗和光明之間,還沒有決定要成為什麼。在這個時刻,一切都是可能的,一切都是暫停的,一切都還沒有開始。這是一種虛假的自由,因為無論如何太yAn都會升起,新的一天都會開始,生活都會繼續(xù)。但在這幾分鐘里,你可以假裝還有選擇,假裝今天可能會不同,假裝奇蹟可能會發(fā)生。
當然奇蹟不會發(fā)生。奇蹟從不發(fā)生在像她這樣的人身上。奇蹟是給王子和公主的,是給故事里的人的,不是給牧羊nV的。她的生活會繼續(xù),和昨天一樣,和明天一樣,和她余生的每一天一樣,直到她老了,病了,Si了,被埋在村莊後面的小墓地里,墓碑上只有一個簡單的木十字架,也許連名字都沒有,然後幾十年後連那個十字架都會腐爛,消失,沒有人記得她曾經(jīng)存在過。
她吃完面包。她拿出那塊乾酪,慢慢地吃,一小口一小口,讓它持續(xù)更久。乾酪b面包好吃多了,有咸味,有一點酸味,有質(zhì)感。她閉上眼睛,試圖記住這個味道,試圖讓這個小小的享受延長。這是她今天唯一的奢侈,唯一的不必要的東西,唯一純粹為了快樂而不是生存的東西。她讓它在舌頭上慢慢融化,感受每一個味道分子,然後才吞下去。
她喝了一些水壺里的水——從村里的井打的,有點泥土味,還有一點金屬味,但還算乾凈。水很冷,讓她的牙齒刺痛,但很解渴。她喝了三大口,然後蓋上水壺,把它放在身邊。她需要節(jié)約水,因為這壺水要撐一整天,如果喝完了,最近的水源在半小時路程外。
然後她就坐著??粗颉?粗F。看著天空慢慢變亮。讓時間流過她,像水流過石頭,不留痕跡。她的腦子漸漸放空,進入一種半冥想的狀態(tài),一種不睡不醒的中間地帶。這是一種保護機制——當你的工作極度無聊,當你需要在這里待上八到十個小時,什麼也不做,只是確保羊不走丟,你就學會了關(guān)閉你的大腦,讓時間過得快一點。不是真的睡著——她的意識還在,她的眼睛還在監(jiān)視羊群,她的耳朵還在聽任何不正常的聲音。但她的思想停止了,她的自我暫時消失了,她變成了一個純粹的觀察者,一個自動系統(tǒng),沒有情感,沒有記憶,沒有yUwaNg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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